有個問題，安娜貝爾一直放在心裏，從未對洛森提起。

——為什麽，永遠永遠，在他面前，她會有那麽多的眼淚呢？

一分的難過會變成十分的難過，十分的委屈能變成一百分的委屈——小到走路時撞腳指頭、討厭他今天穿著的皮夾克，大到生理期——

不管處理時如何冷靜，看到匆匆趕來的宿敵，她能“汪”一聲哭得天昏地暗。

……明明對著海倫娜本人都不會有幅度這麽大的波動。

想到這裏，安娜貝爾不禁戳了戳他的肩——意識到繃帶的位置後，又換了換，戳了戳他的側臉。

“餵，布朗尼，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好奇好久了。”

“……”

“布朗尼。布朗尼。起床啦，都上午十點了。”

“……”

“布朗尼，醒醒，餵，醒醒。”

“……”

“蠢熊。給我起床。”

“……”

“滾起來，快點。”

“……”

睡眠質量一向是沾到枕頭就能睡得昏天黑地、從小到大都是攤開四肢超有安全感的睡姿——布朗寧法師陷在法師界第一家族準備給繼承人的蒙多維天鵝絨裏，不省人事，完全錯過了斯威特法師從柔到兇、逐層遞減的語氣。

斯威特法師：“……”

這家夥可真能睡啊。

明明吃巧克力、刷牙、重新開啟防衛魔法、給他找到自己衣帽間裏某套買了之後一直沒能送出去的運動服當睡衣……明明昨晚拖到最後才睡著的人是她才對。

還是說他只是懶得在上午搭理我？

斯威特法師有點想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調出他打工時特有的那種鬧鈴，她知道只有那種鬧鈴才能讓睡眠質量超好的蠢熊驚醒。

但她又瞅了瞅對方埋在羽絨被裏、完全熟睡的臉。

……嘛，還是算了。

看在那一大捧榛仁巧克力棒，與他昨晚翻窗很帥的份上。

還是讓這頭熊再睡一會兒吧。

【兩小時後】

“已經中午十二點了！！蠢熊——給我起床！！”

穿戴整齊的斯威特法師“通通通”走到床邊，開始搖自己的床柱：“餵、餵，我今天所有的日程都提前走完了，文件也批得差不多，定制的午飯都燒好——”

布朗寧法師不為所動。

他繼續頂著漂亮的精靈臉蛋睡出熊一般的冬眠感。

斯威特法師：“……”

要不是顧忌他身上的傷，她早就上手去搖這頭熊的肩膀了！！

斯威特法師一jio踢向床板：“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對方巋然不動。

斯威特法師咬咬牙：“我在換內衣，可是後背的搭扣扣不上！”

對方驟然騰起，連眼都沒睜就急忙表示：“什麽？搭扣？哪件？前扣還是系帶？我來幫忙！”

斯威特法師：“……”

“嘁，你這不是穿著衣服嗎，蠢寶寶。叫我幹嘛啊。”

對方睜開眼，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遺憾地確認之後，翻身，拍拍枕頭，重新睡倒。

斯威特法師：“……”

“起床！起床！起床！”

對方用背影表示拒絕，並重新陷入了冬眠。

“……我有問題要問你！快起床！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問題——”

布朗寧法師終於屈尊清醒了一會兒。

“什麽？重要的問題？”他迷迷糊糊地說，“我不願意，不願意——蠢寶寶，這種問題只能由我來問，你主動問的話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否則就太丟臉了……在這方面你能不能老實閉嘴等我來問……我才不要被求……”

安娜貝爾：“……你在嘟嘟噥噥地說什麽願不願意呢？我是想問，為什麽我總在你面前那麽愛哭？”

洛森：“……”

哦。

嚇死了，還以為大中午的突然被求婚。

……這種事，蠢寶寶絕對不是不可能啊。

兩次被弄醒，這下他是真睡不著了，便只能爬起來，打著哈欠應付：“還能有什麽為什麽……你不就是個愚蠢的哭寶寶……從小哭到大，眼淚比星星還多……哭寶寶，我餓了。”

安娜貝爾狐疑：“從小哭到大？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也愛哭？”

——準確的說，是小時候愛哭，長大後只在他面前愛哭。

洛森一僵。

……睡得太沈，竟然差點說漏嘴了。

對洛森而言，從摔下樓梯恢覆了聖堂火災前的記憶，他就一直、一直——很不希望安娜貝爾想起童年的那段往事。

曾經是曾經，現在是現在。

……好不容易才變得偉大帥氣的現在，如果女朋友想起了小時候為了所謂的“商業合作”就被長老們強制推出、在劣質的訂婚魔法下戴上項圈的自己——豈不是前功盡棄嗎？

對偉大的布朗寧來說，受傷逃跑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丟臉。

那麽狼狽、一天到晚日常挑釁逃跑躲樹洞的童年黑歷史，洛森發自內心希望安娜貝爾永遠別想起來。他自己都自覺丟臉到不想回憶的。

……更別提，他喜歡上她是進入澤奧西斯時的事……

這時要再回憶起小時候“娶幾百個小姐姐，一天換一個，就是不娶你略略略路”的宣言，豈不會造成進度條的空前倒退啊。

↑完全沒意識到對方小時候就暗戀自己的憨憨精

洛森看了看有些疑惑的安娜貝爾，腦子飛快轉動，面上則慢慢打完了自己的哈欠：“你現在就這樣愛哭，小時候肯定也一天到晚哇哇哇……我都不用猜好嗎，而且在你的夢境裏看到很多次了。”

哦，是他那種能窺探到深層心理的夢境魔法。

安娜貝爾點點頭，但旋即，想到什麽，又睜大了眼。

“那、你知道，我、我童年……”

瞥見洛森的視線，安娜貝爾急忙把“未婚夫”吞回去：“有沒有……呃，在我的夢境裏看到，我的初戀？”

洛森.童年完全歸類黑歷史.未開竅前筆直筆直.布朗寧：“……哈？什麽初戀？你有什麽初戀？你小時候除了哭就是……”

就是跟在我後面不停放狠話，並表示對所有異性高傲的鄙視之情——當然，重點是對我表示鄙視之情，詛咒我未來更換那一百個小姐姐時死於非命。

洛森摸摸鼻子，心虛地咳嗽一聲。

“……你沒有初戀啊，蠢寶寶，你的童年只有哭和學習，還有一些玩耍……你哪來的初戀。”

這可是童年竹馬的官方鑒定。

聽著對方無比確切的語氣，安娜貝爾感覺心裏一松，某顆石頭終於直直地丟下了地面。

掌握夢境魔法、見過小時候的她的布朗尼這麽說，就肯定沒問題了。

海倫娜的所謂“初戀”，想必只是為了動搖自己的……

“餵，蠢寶寶，發什麽呆呢，我餓了，想吃飯。”

斯威特法師：“……”

吃死他好了。

她很沒好氣轉身，去拿進門時帶過來的托盤，又把它重重放在一邊。

洛森看了一眼。

“……為什麽又是花椰菜沙拉？！”

呵。

“一天到晚窮折騰的傷殘病患就該老實吃花椰菜。”安娜貝爾很沒好氣，“難不成你以為我還會特地下廚炸什麽蘇格蘭蛋嗎？”

洛森一驚：“你還會炸蘇格蘭蛋嗎？就外面脆脆的裏面都是溏心的那種？”

“……吃你的花椰菜！”

嘁。

洛森拿起刀叉，在安娜貝爾的死亡註視下不情不願地吃花椰菜。

而安娜貝爾拉開椅子，坐定了，抱起雙臂督促他吃花椰菜。

房間裏沈默了好一會兒，只有某只厭惡蔬菜的精靈拿刀叉在盤子上不滿地劃來劃去的聲音。

用餐禮儀超好的大小姐：“……布朗寧！不準拿刀叉劃盤子！再劃就咬你！”

壓根不在乎用餐禮儀的家夥：“那咬啊。”

“你什麽態度！”

“後悔昨晚來找你，結果今早只有花椰菜吃，滿肚子郁氣並想翻窗離開的態度。”

“……你不準翻窗離開！待會兒我要把你完好無損送回醫務室養病的！”

“真好笑，蠢寶寶，如果不翻窗離開，我要怎麽瞞著……”

“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老宅裏也沒別人，牽著我的手從正門直接走出去就好了啊！”

洛森：……對哦。

好像，現在，的確沒什麽再隱瞞的必要。

一切顧慮都……消除了吧？

洛森立刻放下叉子：“那還在這裏吃什麽破爛花椰菜，走，蠢寶寶，我們從正門出去找家披薩館，正好補上一個多月前的約——”

安娜貝爾忍無可忍。

安娜貝爾放開緊緊抱住的雙臂，直接撲向床上的蠢熊：“這是本小姐親手煮的破！爛！花！椰！菜！”

洛森：“……哦，對不起。”

洛森只能重新默默拿起刀叉，並忍受撲擊到旁邊吱哇亂叫地對著他的枕頭制造噪音的蠢寶寶。

啊。好吵。

……啊。好難吃。

早知今日，昨晚哄她睡著之後，就不應該貪戀那抹醋栗味道留下來……應該立刻離開，然後去找捷克，一起去校門口的快餐店開葷的。

“你在嘀嘀咕咕的不滿什麽呢！”

“……我沒有嘀嘀咕咕啊。”

“我猜到你心裏在嘀嘀咕咕不滿了！！”

“……那你就假裝沒猜到。”

安娜貝爾氣呼呼地停止了沖他的枕頭發飆。

“餵，你，”她劍拔弩張地嗆道，“倒是說說你昨晚匆匆趕來，是想問我什麽啊？”

沒什麽，就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沒什麽，”洛森艱難咽下嘴裏的花椰菜，“就是想你了，想問你想不想我。”

安娜貝爾：唔。

唔，唔。

她戳了戳他的手。

【我很高興你昨晚來找我】

【我也很想你】

——但到底沒好意思說出來，換成了一句略略結巴的……

“要不要，咳，要吃蘇格蘭蛋嗎？”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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